Lie:
(1)不及物動詞:呈…狀態,置於,展現
(2)不及物動詞:說謊,瞞騙
(3)及物動詞:以欺騙致使
由字面細讀電影原來片名「where the truth lies」,容許文法上些微的瑕疵,我們可以整理出幾種釋意:真相所做出的欺騙將我們領至何處、真相在哪裡說謊、真相伸展至與呈現出什麼模樣。
真相是什麼?能走多遠?謊言是什麼?和真相的關係是怎樣的呢?
艾騰伊格言的電影《赤裸真相》。故事是,藍尼和文斯是1950年代家喻戶曉的主持搭檔。15年後,一名記者要寫關於他們的傳記,也藉由回溯整段日子,企圖找到當年旅館女服務生離奇死亡的真相。當時發生了什麼事?誰和這件事有關係?誰知情?誰說真話?誰說謊?為什麼作?為什麼那樣作?怎麼作?為什麼?
為什麼?真相是什麼?誰說真話?或者,一句話,哪個部分是真的,另一部份是假的,而真的與假的,往內,還有真與假的複雜層次,往外,又揭開有分歧的世界,新的真相、新的謊言;然後,我們得重新問一次全部的問題,而答案全部都不同。
艾騰伊格言,再度以他最近一部電影,領我們進入真實與虛構的辯證。不是釐清什麼才是真實、或哪裡是虛構,從來沒有所謂絕對的真實或虛構,只有,真實與虛構的辯證。就像,藍尼與文斯以對倒的銀幕個性合作無間,藍尼和文斯必須合起來才完整。觀眾以為自己愛藍尼,或愛文斯,但其實都不是,一切都是辯證的魔法,經由對反相抵的張力,藍尼、文斯的稜角立體,才凸顯得出來。所以觀眾才以為,他們喜歡的只是其中某一個。
有真相,才會有謊言;有謊言,真相才能成立。也許台灣觀眾對伊格言早期電影比較陌生了,那麼我們以他上一部電影,兩年前在台北電影節放映過的《A級控訴》來對照著看。
伊格言一貫在電影置入多層景框,監視器、電視、錄影帶、攝影機、DV、相機…,這些動作,並不是要說,哪個銀幕顯示的「才是真的」,而是不斷提醒我們,當攝錄下來的影像作為一種不可抵賴的「眼見為憑」,一齣生命段落的上演,可以有無數種攝錄,如果看到的就是真的,那麼,全部都是真的!而牽涉其中的人們,各自支持不同一支真實,那麼與他的真實有出入的,便成為謊言。很多人認為,亞美尼亞裔的艾騰伊格言,用《A級控訴》來寫亞美尼亞人真正的身世,反駁給以前那些歷史的說法/說謊。但我認為,《A級控訴》幾乎是一部偉大的電影,其實在於,伊格言讓多支歷史陳述同時呈現,該部電影裡,每個人用不同的角度要還原所謂的真相,然而唯一的「真相」卻是,在歷史陰影底的不同人,所拿出來的他們信仰的,此彼扞格,當沒有人能夠重新回到1915年那場屠殺(或者,真的回去了,那麼複雜的戰場,不仍然有視野與關心的極限嗎),大寫的歷史,就只剩下辯證而已。
而《赤裸真相》甚至更高難度、更成熟;而我總以為,要準確處理真實與謊言這樣的題材,除了整合多媒體性格的電影,再也沒有了!這是不得不侷限在語言的哲學作者永遠差池的一大步。
主持搞笑的歡樂是布置出來的(假的),觀眾的開心、募得的款項卻是真的;主持人為小女孩遭遇的眼淚盈眶原來是誤會(假的),女孩直到長大都記得與感動卻是真的;感情與動機不見得真誠,迷亂和心動卻是真的;高潮的歡愉可以是假的,伴侶獲得的信心卻是真的;傳記是人寫的、人說的,但當傳記的人物死去,書裡的一切,卻將成為永恆,是這個生命唯一的模樣。
進行訪問、調查並寫作傳記,這樣的設定,就是一連串的設框,我們熟悉了伊格言電影總是放進了大大小小的銀幕,互相對話著、補遺著、反駁著;而《赤裸真相》,開始放入隱形的框,人的述說、記憶、觀看、界定因果、岔題,甚至,連說得多或少,都將形成不同的框(比如zoom in/out所得到不同的結果)。而記者凱倫,作為一名傳記作者,主管的壓力、反身生命事件與個性、對藍尼與文斯主觀印象與閱讀、…,就算真的有所謂單一真相,當它落入被「人」所記錄,不又繼續踏上一段拉扯動盪的旅程嗎?
電影結尾,表面上從紛雜的繩頭拈出一索真相,但如果真是這樣,則《赤裸真相》也只不過是另一部精緻懸疑的好看電影。凱倫決定採用「某一筆」真相,但她請死者母親體諒她將延後公開。鏡頭帶回當凱倫還是個小女孩時,她在台上,藍尼噙著眼淚對她說「你是個特別的女孩」。那是事發的時刻,藍尼的眼淚原來並不是為了凱倫,這只是個誤會,誤會意味著「不是真的事情」,也可以說是某種謊言,但當時空跨過十五年折疊,「最後的真相」要寫出來了,它竟緊緊繫著一樁謊言。
《赤裸真相》以一次又新一次,又新一次,進入同一段日子,每個段落崁有無數層疊,每一塊彎落,有人的脆弱、善良、體諒、誤解、過度解釋、失準反應、意外、猶豫,當然也有犯錯,有「惡意而精心的謊言」。誰殺了莫琳,或許真有一個「正確的」答案,但關於為什麼,以及更遠的,那些日子、那些生命的種種,卻不是任何一只銀幕可以紀錄的。
全文轉載自~台灣電影筆記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